桂香秋韵访侯龙
1
如此之美的秋,有一片和谐的阳光烘照着。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迟了,我们在戴云山崇山峻岭的余脉中,找不到秋来的感觉,依旧,一袭夏装短袖。
路边的枫叶儿似乎渐渐变得青紫了,但那不是黄,更不是红,只是秋天在慢慢选择一种混合的色调,耐心地调和着,以到某时,再确定最后的颜色。车在不断盘旋的山路上走着,还好,一路都是水泥路段,虽然斜坡大,弯度大,偶尔会有小塌方,但依旧好走。某些时候,你已经爬上了山头,却总是望向山脚;某些时候,你已经转入了山谷,却总爱仰望山头。在山头的时候,眼下是若有轻烟的深谷;在山谷的时候,头上是带有白云的高山。
从小,我喜欢大山,不知何种原因?或者是我的远祖,在我的血脉里,遗下一种原始、无畏的冲动。所以,我对高山的仰止,一如一只想要征服天空的雄鹰。是的,那不只是一种简单景仰,而是一种渴望超越并与之共存的理想,这和顺从的敬畏,不是一回事。
我们的车,在往侯龙书院的方向而去,那三百年的等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只能是想望与期待,无他。
2
思想之间,你会在山间或者山顶猛然发现,一团绵薄的云雾,是那样的轻盈,那样的随心和随意。事实上,那不是云雾,而是一片轻烟,在蒙胧之间,一个山庄若隐若现。在永春的大山里,总有桃源深处,总有不经意的火光。或许,立于此处的山村前,感觉到的,只是青苔绿韵、山石堆砌的红砖墨瓦,绿树成荫,鸡鸣鸟叫。
但别人在远处望你时,望着这悠远的山庄时,也是桃源间一片腾起的仙境,是人间的世外,是与外界相连的归隐。故而,这里有“鳌峰”有“蓬莱”,在清泉之上,在流水之间,在你和我的梦想之间,古朴而悠远,温暖而绵长。
三百年前,有人在深山里打造了一栋书院,叫“侯龙书院”。从此,它时而喧嚣,时而孤寂;时而像一位时间老人,时而像一座老钟。是的,它固然是存在着的,却慢条斯理,走走停停。所以,或许我们的心只是一种向往,不会有太大的惊奇;或许我们只能凑近那陈石老木身边,闻一闻历史的气息,拂一拂岁月的风尘。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多少人对大山之内的山村,总有许多理解,比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还有:“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我却突然以一种智慧的思维,来理解这大山里的闽南人。多少年来,他们渴望和平与安宁,从中原古地,从闹市街头,从梦想平静的心灵之处,迁徙而来。他们在寻求安稳,寻找安静的农耕生活。
是的,从古远而来,我们的先祖,带着长途跋涉,不远万里躲入深山老林,过着隐居般的生活,他们来到这里若干年之后,才有我们重回故地的寻觅。这就是根,是民族的根,是中华的根。后来,他们把儿女,送到故乡的千里之外,去读书去求知,去谋求发展,去寻找真理。后来,我们知道有余光中、吴作栋、梁披云、梁灵光……
诗人是不说乡愁的,因普天之下,都可以成为第二故乡。诗人不似我们,无端地让乡愁泛滥了,没有目的,只有苍白的文字!
3
所以,侯龙书院是不会有乡愁的,它只有文化,只有历史和回味!
一个民族的永续,离不开文化的延续。我们的祖先,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走长盛的香火,和永远的文化精萃。这些文化精萃,在闽南的山山水水之间,长留长存着。先人们从来没有忘记教书育人,没有忘记把中华古老的文明、文化,传承和发扬下来。
有人说,闽南语是汉语的活化石,这是已经不需考证的事实,证明先人对文明、对文化的不懈努力和固执的传承。
记得数百年的东关桥吧?当人们把船停靠在那里,等着一挑挑瓷器或茶叶、丝绸,装入古船之中,一段中华播撒文明的远航,已经开始了。船工和纤夫的号子,在晋江东溪上游,一路往上,又一路往下。他们流经晋江,流向东海;他们走出神州,奔赴世界。古老东方的文明和文化,以让人无法抗拒的物质与精神力量,奔涌、流通着。
故而,有一种沉默的声音,常常会隐藏在大山里,隐匿在岁月之间。三百年来,侯龙书院的书声,或者只是山间的一阵松风,一阵细雨,一阵流泉;或者只是晨曦中的一阵鸟鸣,秋意中的一阵桂落,春潮中的一阵惊雷……这里,静静地隔着一段尘烟,不与市井的喧嚣为伍,不与繁华的富贵比邻。竹园雨后的滴水声,点击起童年那似懂非懂的千家诗,三字经,弟子规……是的,传承从这里开始;文明从这里开始,文化从这里开始……
如果我不告诉你,外面那排老落破旧、失去几根砖柱的小屋内,有一座三百年的书院,你肯定会与它擦肩而过。是的,侯龙书院,就在那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砖石瓦房之内,我猜,并且我猜中了,那肯定是曾经生产队开大会或队干部办公的场所。是的,无可厚非,在那不读书、不重视教育,只抓生产、只抓斗争的年代里,这里暂时可以不要书声,转之而来的,新社会的批斗声和评工分的争吵声。
估计,也正因为如此难得的好处,让这三百年的读书声,只做短暂的停留,并在日后的价值观上,作为纯物质的财富,保存下来。
今天,当我们从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老旧且有些猥琐的外屋进入时,眼前是一道闪亮的光华——这里,与众不同之间有一道小小的江南风景——古梁旧瓦,陈石老木,似乎有些故旧的石栏杆上,布满黯淡的旧苔。三百年间,岁月就是这样在春天里,慢慢变绿的;又是在这样秋天里,慢慢暗黑的。所以有时不免提起: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4
的确,侯龙书院“春开玉笔,秋绽桂兰”!想当年,书声似若春雨,壮志恰似凌云。四面青山环抱之中,一院池水泛绿之时,微风起了,或者玉笔清雅,或者兰桂芬芳。
那时,梳着小辫的孩子们,坐在充满新木清香的屋瓦下,或者手执一书,或者手握尺笔,在那静静的山水之间,红心绿茵地舒展着春天的梦想。偶尔会有一位背手的先生,以一种严谨的气场,慢慢踱来。他有让人不敢正视的眼睛。是的,这就是中国的严谨和治学。以至于回家不听话的孩子,父母训诫说要告诉先生时,他们不得不暂时臣服温顺。
竹园之处,桂轩之间,那是可以偶尔放浪的地方。先生说了——课间休息一下吧,可以嬉闹,但别玩过火了。于是,那屈不下去的筋骨,突然就蹦开了。偶尔玩哭一两个人,那便是正常的事。后来,先生给哭了的孩子送去安慰,给出线了的孩子送来诫语——下次可不能这样的!故,接下来那一节课,有一个学生抹着眼泪,有一个学生低下了头!
这不是在说我读书的那一回事吧?走进侯龙书院,让我想起小学时的认真与调皮;想起我的同学,我的老师;我们的教室,我们的操场……古往今来,我们一直在中华传统的道德和文化教育之下,健康成长,长成一张中国脸、中国模样、中国智慧的国家公民。我们有松一样的毅志,竹一样的气节;兰一样的品格,梅一样的坚贞……
十八个学厅的侯龙书院,坐北而朝南。这里,古色古香,水池、亭台、楼阁、轩榭,样样俱备,其可谓小小麻雀,五内俱全。四面的青山之下,一池的秋水之上;八方的屋檐之中,数株的古树之侧,那曲折婉回的石栏,静卧于水上,又似石桥,又似廊台,又似凉亭。
从“竹园斋”,到“桂轩斋”,再到富有寓意且有典故的“董帷”和“鸢飞鱼跃”,岁月在星水之间,不断穿越,只有教育是永恒的。传承不变,文化不变,良心不变。
今日,故事恰似书院,恰似风烛残年的老先生,垂垂暮矣。但它依旧记得陈年往事,记得少年时的洒脱,青年时的孔武,壮年时的沉稳。只是,思维开始放慢了,筋骨慢慢变老了,行走时,已不太方便了。一位老乡贤说,侯龙书院正在筹备修复之中。是的,我们恢复的,当然不只是一段古旧的历史,而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一段精神记忆的延续。
很少见过有若大的桂树,近三百年了吧?或者春来时新绿满枝,或者秋光下月色冷翠,撒落一地的淡黄芬芳,留下了满庭秋意,一院书香。
那些个回家的孩子,鞋底下必定沾满了香气。他们会把香气带回家中的,分享给正纺布的母亲,分享给耕种回来的父亲。那是一股古远的书香味,他的母会说——我儿,真是粘上书香味了,可喜;他的父亲会说——我儿,将来定把这书香味,传播很远,可贺!窗外的树枝上,肯定会有数只喜鹊,欢天喜地地叫唤着,那是喜事,是期翼。
这一夜,孩子们一定会梦见春天,蝴蝶飞来……
5.
桂轩的门上,画有一副梅花喜鹊图。红砖白墙之上,是一种纯洁的白,从少年开始。
岁月有时,只是一种声音,会消失在崇山峻岭之间,只有文字不经意地写在纸上。后来在一代又一代人手手相教中,口口相传中,许多故事保存了下来。书院不只是传播文化的圣地,更是人类古老文明的流传与印证,这种文明让人们产生更新、更多的理想。许多独特的理想,渐渐演化成为另一种特有的家园文化。
由于时间太长太久远了,这种特有的文化,影响了一群特有的人,他们的血质一样,理想一样;他们集群而居,彼此认同;他们相互理解,共同促进,一起终老。
所以,兽骨贝壳的甲骨文,刀刻剑雕的竹简文,笔书墨画的纸片文,脑传电输的电子文,都没有改变,一个民族对特有文字和文化的理解——我们一直拥有一种共同的文字——“汉字”、“方字”、“豆腐块”。一个民族的方正文化,方正了一个民族的人。正如侯龙书院那方正的石门,那蚀满苔痕、方正的石栏杆,不管多少岁月,方刚、正直依旧。
别过了,别过了!那清池之水,依旧留下黝黑的古木,陈老的墨瓦;那一转台石,那一树桂香……乡愁,多半从是故乡的山里走出去的,那些传统的红砖古厝,总流传一种富有闽南特色的文化底蕴,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理解的、淡淡的乡愁。
正如我们热爱的大山,热爱的小村,热爱的此起彼伏的故乡文化;热爱远道而来,那曾经是故乡的风尘。
故,余光中先生不喜与别人多谈“乡愁”,他说——诗歌,不止“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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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4 17: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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