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质量、原创、才情,是楚才评奖的核心标准。同时考虑各年龄段的能力差异,兼容并包。但不搞平衡,宁缺勿滥。
4、如发现公示作品有抄袭现象,请向楚才竞赛委员会办公室反映,电话:027—59709509。一经核查属实,将取消作品候选资格。
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
原来坐在我对面的老郑走了,单位派我和干部科的陈科长一起去六源县下辖的某村中学接他的遗体回城。想老郑也是我们市委机关一个“刺儿头”,敢于在各种会议上实打实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受到领导警告后依然死性不改,所以到五十多岁还是个办事员。他气不过,五十五岁上打了个退休报告,去六源县做了个乡村初中语文教师。
我和陈科长、老郑的儿子小郑一起坐在车里,沉默不语。小郑时不时望着我和陈科长,欲言又止的样子。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南方的冬天湿冷,风虽不彻骨,却还是沁入皮肉地让人寒噤。
我扭头望向后车窗,车飞驰而过扬起一路糟心的灰尘。陈科长说:“今年这样子,怕又只是雨,没有雪了。”
老郑的遗体躺在方校长从县里租来的冰柜中,我不敢揣测里面的他是种怎样的表情。方校长拉着小郑的手声泪俱下,诉说老郑这六年来怎样好,市委下来的干部就是不一样。小郑眼眶满含泪水,却不敢当着我和陈科长嚎啕大哭。
我向方校长说明今天必须接老郑的遗体回城,现在已经下午三点,我们要赶在市殡仪馆晚上关门前把他送到。方校长呆了一会儿,然后召集老师和学生到操场为老郑办一个小型送别会。方校长先讲话,抽泣着说完了。然后是一个老师,讲得十分动情,最后是一个被老郑带过的学生,哭得稀里哗啦。我能看出,他们的情是真的。
方校长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顾科长要不上去讲两句?总结一下。”我哪敢接这个烫手山芋!老郑是机关里不待见的人,我若上去说老郑好话,陈科长万一向领导报告,我岂不冤枉!可当着全校师生,我也不能说老郑一句不好,那多没道德!我刚想开口婉拒,陈科长缓缓道:“顾科长就上去说两句吧,这也是我们部的心意。”说罢眼睛直盯着我,嘴角露出难以言说的微笑。陈科长这是把锅丢给我,我虽与他平级,可他资历长我不少,出于尊重我应该听他的。看着方校长红红的却还热切的眼睛,我心一横,上去真情实感地历数老郑当年的好,毕竟做人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可我还是后怕陈科长那种小人会去部长那里说三道四。
临走时,老郑的学生哭喊着跪在地上,手横七竖八地扒着冰柜,天上下起小雨,无声地落在学生们身上。我扭过头,不忍心看到这个画面。天上的云像块破布似的耸拉着,这样脏的云,如何能下出干净的雪?怕是只有连绵不绝又遭人厌恶的雨。
第二天,我坐在新闻科办公室里,想着昨天的发言,越想心里越不安。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曾部长的秘书小莫:“部长请您来办公室。”我登时两眼昏花,完了,陈科长那小人果然去嚼舌头了。我站起身,看着窗外,灰色的云仿佛在嘲笑我那暗淡无光的前途。
来到部长办公室,我喊了声“曾部长”后就敛气息声地站着,等待训斥。曾部长声调比往常高:“小顾哇,你可真是干了件好事!”我一听更怕了,可曾部长接下来的话却出人意料:“省报的一个记者打电话给办公室说,老郑这种人物典型不可多得,要作为道德榜样好好宣传!小顾,你可为部里立了一大功!你想部里出了个先进典型被省报报道,那影响!”我愣住了,老郑当初赌气退休,曾部长可是明里暗里提醒我们老郑不识时务,自以为是,要引以为戒。怎么,如今翻案了?后来小莫悄悄告诉我:昨天在学校,有个省报社记者回老家休假,刚好也在现场围观,听了我的讲话,再看现场,觉得是个大新闻。假也不休了,立马向报社报了选题,今天一早就打电话要来采访。
老郑是我们新闻科的老人,曾部长叫我赶紧去筹备筹备,今天下午就全体赶去殡仪馆办追悼会,还要安排好记者行程。我连着打了许多电话,张罗妥当,最后口干舌燥地斜瘫在椅子上。“今年终究不会下雪了吧。”我在心里默然。
追悼会很成功。老郑家属本来只租了个小厅,在部里的干预下换成了大厅,方便部长讲话和记者采访拍摄。我在台下望着曾部长悲痛凝重的表情,恍若隔世。然后,就是电视台及各路媒体一茬接一茬的来访,我们新闻科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因为出了这样一个放弃公职,甘作乡村教师的典型人物,部里一时风光无二,市里奖励接踵而至,曾部长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快春节了,有天家里的门铃响了,是小郑。客气一番后,他坐在沙发上对我说:“顾科长,真感谢你那天在学校的讲话。我爸生前最爱下雪和月亮,雪天和满月必会小酌。我以为领导只会夸夸其谈讲套话,你的那番话真心打动了我。并非对你们有成见,请别往外传。”他虽直言却也保留了谨慎。
我内心却很愧疚,若非被逼无奈,我也不愿主动讲那番话。想起刚刚小郑说老郑喜欢雪,我也记起原来在办公室里老郑说他每年都会“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很是感慨。
我对小郑说:“今年晚来怕是也无雪,只有扰人心绪的小雨,不能让老郑满意。”小郑若有所思,随即点了点头。(完)
我一直是个南方人。
南方的冬天,要是有雪的话,果真是件稀罕事。世界上的稀罕事本就不多,雪也不来南方凑热闹。注定了,亘古轮回的无雪之冬。
我猜,大概是活了七八十年依旧没有看见过雪,外公才会给我起这么一个名字:雪雪。
至于这看雪,用徐志摩的话来说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们,渺沧海之一粟,是撼动不了自然的。用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果真轻松不少。
鲁迅创造出“精神胜利法”,直指国民的劣根性。拜读鲁迅的书已有十几年,许多“富丽堂皇”的称赞都折射在他身上,使本来不足1.7米的他成了时代的巨人。可在我和他发妻——朱安的眼里,鲁迅还是那个鲁迅。
旧式家庭里长大的女子,裹了小脚,因为丈夫是大名鼎鼎的鲁迅,便被推到另一个新时代,踽踽蹒跚。
家住绍兴的鲁迅和朱安,他们原来的冬天也是没有雪的。“家有一女,即是安。”朱安这个名字,是大文豪鲁迅所取的。对于不识字的文盲朱安,鲁迅说了也是白搭,空作无用之功。
就是这个一个脾气和顺的女子,之后,被鲁迅称之为“母亲送来的礼物”,“是母亲娶媳妇,而不是儿子娶媳妇。”
勿将别人的善意付之一炬,这简单的道理,大都明白,可是鲁迅是以笔为戎的战士,不会赞赏,只重视批判的力量。
南方的冬,没有雪,但是,湿冷湿冷的,冷不丁地,你会发现,南方阴暗潮湿的墙角,会爬有蜗牛。而朱安,就是那墙角的蜗牛。她曾说道:“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服侍他,一切顺从他,将来总会好的。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儿一点儿往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我现在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的确,鲁迅和许广平在一起了,很快有了儿子。而朱安,原以为她的大先生并无柔情,却不料,万般柔情终不给予她。
鲁迅也不能说抛弃了朱安,至少给予朱安生活上的金钱资助。世人对朱安的评价,往往借用鲁迅那八个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于朱安而言,比有雪还要彻骨冰寒。
和朱安恰好相反的一位女性,叫张幼仪,徐志摩的发妻,为徐志摩生下了三个孩子,却仍遭抛弃。眼见昔日的丈夫成她人伴侣,她是否也能豁达如徐志摩“我轻轻地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是的,她做到了。
张幼仪不似朱安一样抱怨:“你们只说先生的遗物要保存,我也是鲁迅的遗物,谁来保存我呢?”她请老师教自己文学,又独立掌管一家企业,没有怨天尤人。
我想,这才是南方女人应有的姿态。
遐思,在一阵鸟语中戛然而止。已然是春天了,冬天已离我远去。照常,活了二十年,没个冬天是下雪的。
就在这个冬天,男友和我分手了,外公也去世了,保护自己的阿Q精神也不怎么起作用了。乔任梁因为抑郁症死了,我时常也盯着塑料袋出神。
一日,我竟打开手机,在浏览器界面上提问:“手上的动脉怎么找?”一个网友秒回我:“白痴,做傻事灭了你,你没动脉。”后面的回答清一色的是:“手上没有动脉,别找了。”还有数也数不清的“我爱你” “要好好的”。
偌大的房间,小小的手机,以及装不下的爱。伤害我们最深的人,也许就是我们最亲近的人。但是,那些浓浓的温情,从陌生人那里传来,更加温暖。
如今,我挺了过来,灿烂、朝气都出现在我的脸上。
也许,在这个社会,对于女性而言,存在诸多不公平。同情了朱安,也钦慕了张幼仪。如果你也是个女孩子,请你要相信爱。纵然外面大雪纷飞,请你以爱为马,驰骋南下,这里的冬天没有雪。
鲁迅都曾说:“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是的,鲁迅爱雪。
徐志摩也曾说:“那时我任凭我的身轻,盈盈的,粘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融,消融,消融,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徐志摩也爱雪。
爱雪的人很多。但不止是落雪了才懂冬天。(完)
中国人觉得一谈钱就俗?这点倒是没有说错,谈钱是俗的,同谈“吃饭”、“睡觉”、“洗澡”一样的俗。
中国人一直忽视“钱规则”?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一个俗如吃饭、睡觉、洗澡的生活必行之事,谁会去忽视它?
而说出“金钱,只会让深刻的人更深刻,浅薄的人更浅薄”这样的话着实有些自以为是。
从“钱”作为一般等价物用于商业交换以来,中国人就开始有了谈它的历史了。中国人从不以谈钱为耻,一方面因为它俗,另一方面因为它平等于任何人,不论这个人深刻或者浅薄。
钱俗,俗如“见钱眼开”、“钱可通神”、“钱可使鬼”,俗得三界之内都离不开它。它确实俗,但就是这样说来俗气的东西,才越发显得有价值。吃饭睡觉是俗气的,俗于平常,平常的东西众人皆知,谈论起来你会低了档次,所以是少有人谈论的俗,可这并不能降低吃饭睡觉的重要性。“钱”亦是生活之不可缺少的,也就不得不冠以“俗”的称号了。不过这种“俗”是大家乐于去谈论的。
吃饭和睡觉都有大致的标准:吃几分是饱,睡几刻是足。而于钱则并无太明确的标准,没有标准所以也就不容易被人们拿来谈论。因此,谈钱是俗,却不是被人忽视的。只不过,单说因为无标准而更易被谈论似乎说服力有限,那我就摆出另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钱于众人而言是平等的。
钱俗,也就俗在它的平等,人们乐于去谈它,也全在于它的平等性。钱无深刻与肤浅之分,亦无高低与贵贱之别。穷人手里的钱和富人手里的钱绝对不会因为拥有者的差别而有高下之分,同样的一块钱在任何人手里都只能买一份报纸。同时,钱给人以均等的机会。任何人,只要有足够的勤劳与智慧都可以获得它。所以,钱被人们所喜爱,被人们光明正大地谈论,任何人都不以追求更多的正当之财为耻。并且,钱的这种平等已融于中国人的义利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对这种平等的完美诠释,甚至还带有一些启蒙思想意识。
当然,说钱俗还可以从传统文化之中窥得一二。其中最为明显的当属“压岁钱”之说了。放眼世界,新年礼物用钱来代替的绝无仅有,况且这钱还被附以“压岁”之名,不但非给不可,而且绝不可以替用他物,还得裹之以吉祥红色,做到有礼有节有彩头。所以, 中国人谈钱或许真的是俗,是亘古不变的“习俗”。这种习俗自然也体现在春节之外的其他时段,那便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份子钱”。“凑份子”根源于中国人的家族情结,融入了互帮互助的“份子钱”别有一种温暖,俗得接地气,俗得大方自然、合情合理。
不过,不论是哪种俗的谈钱,谈至今日多少都有些变了味道。不择手段地追求钱,高谈阔论自己的财富甚至不义之财;有钱的人无法无天、目中无人;压岁钱、份子钱隐含限额,互相攀比……于是有人便要驳斥我:“这难道不都是钱引发的吗?”自然不是,钱的俗气不会变,钱的重要性、平等性、情理情怀都没有改变,一切的唯利是图、见钱眼开、拜金主义全然都是人的错误。人们今日所谈之钱乃是一面墙、一道坎,是隔膜、是阻碍,早已不是千百年来融入国人精神礼节的俗物了。
因为这样的改变,导致墙内墙外出现分化,坎上坎下不得均衡,为了调节,自然也就有了“钱规则”之说。合此规则者入墙内,背此规则者落坎下,钱的公平不在了,它于是就成了“让深刻的人更深刻,浅薄的人更浅薄”的双刃剑。这么一来,倒也可以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只是,依我看,愈发用规则的方式来调节“钱”所带来的矛盾,愈发会加深矛盾。所在,只有回归到钱俗的本源,才能降去社会的躁动不安,真正推倒这堵墙,削去这道坎。
那么如何回归钱的俗呢?首先要明确钱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什么?前面我们谈到,钱和吃饭睡觉一样是生活所必需之物。于一个生活难以为继的人而言,钱的俗才可以被真正彰显。国家谈精准扶贫,保证最低的工资标准,无不是在还原钱俗的本性。所以,我们说,把钱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把钱用于真正的生活必需,这样就能够回归“俗”。
其次,要想回归“俗”,还需要取之有道,重拾钱的平等性。中国人自古便是勤劳的,因为勤劳有回报,中国人爱钱,也就是爱这份公平、诚信。人以正道得钱,钱自然以良俗相待,因为光明正大、理直气壮。而若是非法所得的钱,钱也就以恶相待,只得小心翼翼、偷偷摸摸。有的官员敛收不义之财,还是忘了这钱的平等原则;有的商人唯利是图、不择手段,那更是对“机会均等”的践踏。所以,我们说,以正当的方式获得的钱才是俗的,才能够拿来谈,才能够在阳光之下毫无忌讳地使用。
当然,要想回归钱“俗”,也离不开传统文化的重拾,要把情感、文化与精神融入钱之中,让钱被爱包裹,让它不再以冰冷形象示人,而是以“习俗”的方式,一脉相承,延续家族情怀和文化魅力。同时也必得去除人们错误的文化价值观,那些肤浅的金钱观念也定当一一抹去,来凸显出更加豪迈的,脱离物质的宝贵精神。如此这般,钱的俗才不至于中断,也不会再被错误的价值导向所扭曲。
于是,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文题中的某些观点简直就是胡扯,假以“鸡汤”之美名误导年轻一代。我以为,今天的年轻人,凡事皆可争先,但惟独在面对钱这件事情上,不宜有过强的竞争意识,否则只会迷失方向,误入“钱规则”的歧途。在他们还没有开始自食其力的时候,认清用钱的目的,坚守赚钱的原则,则仍有救。(完)
一星是在这年落下第一片秋叶的时候向住持辞行的。
“你悟性极好,奈何心有魔障,又如何四大皆空?罢了罢了,你便北去吧,愿这一路所见人间百态可助你体悟佛法,也好早日皈依。”住持说罢转身离去。
一星看着他的背影,双手合十行礼。在光山寺的一片诵经声中,下山北去。
入夜时分,行于山野,一星略感困倦,便寻了一处山泉合衣而卧,片刻入梦。
在寺中时一星是极喜欢夜晚的,因他是一众师兄弟中唯一会做梦的人。他的梦境光怪陆离又极真实,是一番与修行生活全然不同的光景,醒来后他便会向其他人讲述梦中经历。
一星口才极好,每每引人入胜。一日,他又在述梦,讲到梦中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白色的花朵,随风而舞,手触即化,落于地面又堆起,目光所及银装素裹,梦中之美无可比拟。大家纷纷惊叹,又遗憾那样美丽的花朵为何不存在于世间。
“那不是花,是雪。百年前入冬即落雪,后来它越来越罕见,不知何时起,世间已无雪了。随着雪消失的,还有人们的梦,一星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会做梦的人了。”延云大师幽然叹气。
一星平日十分敬重这位高僧,听闻此言,不禁问道:“为何无雪?为何无梦?世界之大,当真一处不落雪?”
延云微笑:“我幼时寺中曾收留一位行者,他说在极北之地是见过雪的。”
大约从那时起,一星心中就有了住持所谓的“魔障”。他始终忘不了梦中那美妙的景致,而今出寺寻雪,不为破障,只想一了夙愿。他每北行一日,梦中之雪就大过一日,那茫茫一片的纯白占据了他全部的心,他更毅然向北,只为亲眼看到那纷纷的大雪。
途中所遇之人皆笑他痴狂,太平盛世,怎会有人如此执着去找寻那听说到的虚妄!无雪又如何?一日复一日的平淡,无执念,无野心,一生无为,也得一生平安。他们心中早已无雪,世间也早已无雪。
北境人迹罕至,寸草不生,入冬后更加难耐,一星食物已尽,手脚麻木,却不愿停下脚步,他忍受着寒风的刺骨,意识早已模糊,却仍是不甘地向北挪动着疲累的双腿。
长夜漫漫,寒风肆虐,远处天边飞舞着美丽的极光,天上仿佛有什么纷纷落下,渐渐声势浩大,是雪。
飞雪渐渐掩埋了一星的尸骨,这场大雪持续了整个冬天,漫延人间各处……春天来临后,一日阳光,冰雪尽化,从此世间再无人见过雪。(完)
对我,对她,对他们而言,或许,雪只是个传说。
无雪的冬,大地在冻干中变得灰素,没有了飘雪,一切都急促起来。或许,我见过下雪,但那又不算雪,真正的雪是那般耀目的白,将一切灰暗隐藏,将所有污浊掩埋。那样的冬,一切都悠闲起来,缩着脖子,漫步雪径,昏灯小屋,围炉观火。
心无停泊的人,心里住着一个冬,他们眼里是没有浪漫的,因为心里少了雪的陪伴。上帝对他们是不公的,他们注定孤独。然而在终其一生的孤独旅行中,雪也只是个传说。
“那边的清溪响着,这边的绿叶绿了,姑娘呀,春天到了……”
萧红一生都在冷冽的寒冬中挣扎,她的冬里,连片片落雪都不曾出现过,春日又在何方?
看她触目惊心的文字,我心中会兀自生出冷意。她的文字,苍凉而又绝望,她一直都渴望抓住一根稻草爬出深渊,然而,谁都无法将她救赎,甚至连为她乞求一场大雪都不能够。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悲凉!”她苍凉一生,一再用心去爱,却盼不来浪漫冬雪的长情陪伴,如烟花划过天际,坠落人间。
低沉的天空下,女性的翅膀是沉重的。但她,如同一只南飞的鸟,由北向南的漂泊,化身精卫长年飞翔在维港上空、浅水湾畔。
她这朵花季以外的花,只开了半个冬天,在本该可以继续灿烂的时候凋零。
她是一棵北方的树,顶着低沉的天空生长,但当终究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痛有泪,有苦有怨的人。“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她也有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她的作品,宛如聊天的叙述之中悲凉扑面,看破人生后的淡然和不能把握命运的悲伤在平静的文字中波涛暗涌,那样倔强着,逞强着,寂寞着……
清冷的冬日里,萧红芜杂的心里,落红萧萧,却无雪花翩翩落下。无雪的冬,是世界给她的残忍,可是,上帝以痛吻她,她仍要报之以歌。
“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孤傲的眉,清冷的眼,精致的脸。这样一幅江南女子的皮像里,暗藏着多少才情,多少忧伤。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也许有梅,可是,张爱玲的爱情如此卑微,怎会有梅花的孤傲,这样的爱,注定了无疾而终。
她是什么?是青花瓷上的浓淡转笔?是曲调里的抑扬顿挫?还是吴语的你侬我侬?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童年的不幸,母亲的抛弃,父亲的毒打,继母的挖苦,凝成《倾城之恋》里白流苏旋转的舞步,变为《金锁记》里七巧羞涩的骄态,化作《半生缘》中翠芝对爱情,对婚姻的绝望。
张爱玲的冬日深处,是荒芜的尽头,无路可走,她也爱到无路可退,既然爱回不去了,那就决然地离开。她给上海这座“孤岛”留下决绝的背影。
她死的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消逝在滚滚红尘里。
无雪的冬里,她的文字精致而又残酷,她矛盾着,迷失在想象与现实中,不愿醒来。她的一生,就像一个苍凉的手势,一声重重的叹息。世界欠她一场纷飞的大雪。
这是三毛一生的主题,是的,为爱流浪。
老去?呵——无雪的冬,怎样才能安详地老去?
或许她不适合在冬日里久居,但她始终走不出深情的海。撒哈拉的沙海中,是不曾有雪的,所以她的浪漫也注定无疾而终。她的爱用光了,她对这个世界已经不觉得热烈了。荷西的离去,她的爱情像撒哈拉的水源一样枯涸,心里的一切变得冷冷清清。她的眼里,没有了撒哈拉的沙漠落日,没有了西班牙的复古安静,无法与荷西耳鬓厮磨,也无继续在草纸上记录悲欢,一切的一切,都沉寂了。
但她终究是爱过的,以至于她的文字温暖而柔软。仿佛有荷西的世界里,处处都是天堂,一切的痛苦都无处遁形。可即便这样,也只换来了冬日的一场雨,荷西在陪伴三毛等待大雪飘飞的时光里离去了。
流浪的生涯,始终在路上。雪飘的终极,三毛放弃了,她用丝袜将自己带入梦中,沉沉地睡去。或许,梦中花落,梦中雪飘……
我,她,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大雪纷飞。